秋叨鱼

【荼岩】轻装简行 (上)

No longer will I curse the bad that I have done.

——《Future starts slow》

 

他醒来的时候阳光切开窗帘的裂口,照进地上酒瓶的绿色玻璃。淡淡的青金色反光中微小的尘埃肆意飘舞。

头疼得要裂开,安岩抬手把眼睛捂上躲避那一点光线,手背的皮肤被阳光轻灼着发热。他翻了个身,于是腰侧的皮肤也晒进了阳光里,新纹的红色纹身也在发痛发烫。

眼前是一团暗色,只有细细的血管一样的浅红光晕游走。听觉因而敏锐起来。他听到一个轻轻的脚步声,然后那个酒瓶被人捡了起来。

神荼永远发凉的手指压在他腰上,避开了刺青。安岩闭着眼伸手抓住他,被对方用捡起来的酒瓶轻轻打了一下。神荼说道:“二货,你把消毒的酒精给喝了?”

安岩翻身坐起来,抬手要打他,手臂却被对方轻轻松松握住,凑在唇边吻了一下。他忍不住笑骂道:“去你大爷。”

对方发出一声近乎气音的笑声,顺势拉他起来,翻出一件圆领T恤兜头给他套上。安岩上半身乖顺地静止着,两条光裸的腿却偷偷钻出被子去勾神荼的小腿。神荼无动于衷,道:“别捣乱。”接着把裤子扔给他,揉揉他蓬乱的头发。

安岩打个哈欠套上裤子,去冲了把脸。凉水刺激得他清醒过来,草草地一边刷牙漱口,一边扭头问神荼:“几点了?”

神荼回答:“一点。”

“我靠,”安岩吓了一跳,“这么晚了?”

神荼耸耸肩,道:“走了,去吃点东西。”



白天酒吧人很少。中午时尤甚。和珅开着一间光怪陆离的酒吧,却留着一些老年人温吞的习惯,午睡,食素,养鸟,打太极。午休的时刻他拉下金属卷帘歇业,门口挂着竹质鸟笼,深蓝布罩里团着一只乖巧的金丝雀,让这个小巷子里的酒吧显得不可思议地静谧,像一家普通的宅院。

 

对他们来说,这的确是个家一样的宅院。

 

神荼和安岩熟门熟路绕到后巷,沿着一条锈绿栏杆勾勒的小路走到酒馆后门,拿钥匙开了门,进了地下室。

地下室很小,没有什么亮光。只有一盏安全灯还亮着映出一堆杂七杂八的鸡肋东西。灰尘很大,呛得安岩咳了两声,止住咳嗽后他突然说道:“还是以前不用钥匙好。”

神荼不置可否,好像是偏头轻轻笑了一下。他目光转过一半,扫到角落里一架旧钢琴。

左数第三个键碎了一块。琴键的白釉发黄开裂。太久没有保养使得音准偏得惨不忍睹。琴凳不知所踪。安岩有一次无意中看到神荼站在这架钢琴前,沉默地将右手搭在琴键上,却没有弹奏。听到安岩的脚步声,神荼惊醒一般回过头来,飞快地把琴盖合上了。

他表情装作无动于衷,掩饰一般背过身去。过来一会儿才低声说道:“早就忘了。”

安岩其实没想开口问他。但两个人都了然于心。他跟在神荼的身后,看到对方左手上那片龙形的蓝色刺青,在昏暗的光线里像是一片伤疤。



他跟着他沿着窄窄的木梯走到后厨,水池里泡了香菇和胡萝卜。神荼滤去水,掂掂菜刀开始切。刀刃剁在案板上钝钝地响了一会儿,神荼才后知后觉发现安岩没再出声。

回过头,他看到安岩怏怏地靠在冰箱旁边。神荼叫了他一声,他才抬头看向他,勉强笑笑,说道:“有点头疼,酒喝多了。”

神荼走过去拿冰箱里的剩饭,溢出的冷气刺激得安岩抖了一下。神荼看了他一眼,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他身上,说:“别着凉。”

安岩哼哼两声,抓紧他那件黑色的皮外套,小声道:“装逼。”

神荼就穿了一件工字背心,白皙的皮肤下是紧实的肌肉。他示威一样扬了扬手里的菜刀,刃口闪过一道锐利的白光。他侧脸上眯起的细长蓝眼睛也有一样的冷冽。

安岩毫无心理压力地挑衅着笑了笑。神荼还真的拿他没办法。

两个人在吧台吃了一盘蛋炒饭,每人面前有一只玻璃杯,一片黄色的柠檬飘在水里。安岩拿起来喝了一口,低声说道:“我好困。”

一种几乎要睡着的语气,眼睛带着轻微而自然的撒娇意味看向神荼。年长些的青年把他的脑袋揽在肩上,有一搭没一搭给他喂炒饭。安岩半睡半醒地靠在那里,慢慢开始哼一支小调,手指搭在他的左手上,柔软的指腹蹭过纹身上一只张狂的小鬼。



他纹身纹得很早。一时兴起。那时他的家人刚出事,家产陆陆续续被清空。之前无意中他在安岩那里放过一点现金,如今那就是他能拥有的全部财产。有点讽刺的未雨绸缪的意思。

总之,安岩来看他的时候,他家中已经很空荡。只有那架钢琴由于体积还滞留在客厅中。灰尘,大理石地板,阳光,让人觉得孤独无趣到只能昏昏欲睡。

神荼坐在琴凳上。他的左手还在隐隐作痛,只能弹一点简单的节奏和和弦。他弹了一遍coming home。安岩坐到他旁边。他又弹了一遍。

他弹奏每一个键都很温柔。音符很干净。又有种压抑的颤抖和眷恋。像是在说什么,也像是什么都没有说。

最后他起身,安岩也站起来。神荼翻开琴凳,抽出八年来攒下的各种琴谱敛眉逐页看了一遍。慢慢地。屋子里响着水流一样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响。然后他握紧,嚓,撕成一团碎片。

他把碎纸抛出了窗口。纷纷扬扬的白色纸片被风扬起吹走。安岩看得目瞪口呆,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。他心里堵得要命,酸得像是要绞紧成一个黑洞,将五脏六腑吸空。

神荼从窗口转身,问他:“走吗?”

他的嗓音有点哑,没有看向安岩,视线还停在飞散的琴谱上。纸片被气流吹到窗台上再被下一阵风带走。他注视着不发一语,继而抬手,奋力把钥匙也扔了出去。



两个人买了点啤酒,在公园里找了一张长椅,坐着一点一点喝。他们都没喝过酒,实话说,味道不怎么样。但神荼还是喝得有点控制不住。他面色显不出来,只是身体开始发热,头脑犯困,像是要睡倒在长椅上不想醒来。

日落时分,太阳在居民楼间的缝隙里沉入地平线。暖色的光中只有凉意。安岩把他撑起来,他才十三,神荼沉得要把他压塌了。两个人慢慢挪到公寓楼,去了安岩家。安岩先让神荼靠在走廊墙上,探耳去听家里的动静。一片安静。他开了一条门缝,果然是一地狼藉,父母不知道又在争吵后去了哪里。

他把神荼拉到自己床上,累得不想动弹,倒在一起睡着了。



神荼没有参加高考,后来去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弹吉他的老头。他帮他做点零工,老头教他弹吉他,让他住在自己家里。安岩时常去找他。他大多是看到他安静地弹吉他。安岩拎出掉了漆的暖水瓶给自己冲一杯茶坐在沙发上看。神荼坐在沙发另一头,领口露出一截锁骨。他避开安岩的视线抿起嘴唇,手指缓缓弹奏。安岩隔着镜片看得目不转睛。不得不说神荼的身材变得越来越迷人。他还是一样的白,左手上的纹身带着野性的美感。和冷淡的外表截然相反,他的吉他有时惊人地嚣张。要不然便平淡到近乎慵懒,要不然便突然地爆发,张狂地宣泄。

在他弹奏时安岩借着身体的遮掩按开手机上的录音键,屏幕上的白线像他自己的心电图一样随着神荼弹出的乐音起伏。每一段他都很喜欢。

 

他回家躲在房间里把录音写成了曲谱。一边转着笔打五线谱一边晃着腿打节拍。有灵感的时候他甚至写了几句歌词。这样一点一点积攒下来,他在无意之中写出了他们第一首歌《奔逃》。

想奔跑。想逃离这个地方。想不停地不停地跑,永远不要停下。逃离一成不变的学业,逃离争吵不断的家庭,逃离让人恐惧的未来,逃离迷茫,逃离目标,逃离意义。

他从第一项做起。



之后某一天去找神荼的时候他不在。安岩偷偷摸摸把那叠曲谱塞到了他的抽屉里,然后心虚地溜走了。他觉得自己像是侵入了神荼的隐私,却又那样不甘一直被隔绝在外。他渴望让神荼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向他,让他能告诉他他们分享着同一种张扬和狂热。

那叠纸张像是石沉大海。神荼三天都没有什么反应。他们甚至没有联系。

第四天晚自习前安岩却突然收到了神荼的短信。四个字:“我看到了。”

然后又一条:“看到你了。”

安岩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,却又有点困惑。第二条是什么意思?他握着手机在靛蓝的空气里张望,终于在栅栏上丛生的藤蔓间看到了神荼的脸。

神荼扬了扬手机。黑暗里闪过一道白光,他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安岩跑过去,心脏因为这几步狂跳,像是这短暂的距离中跳过了一道深深的细长悬崖。他还没有把问题问出口,神荼猛地伸手穿过栅栏空隙抓住了他的手腕。他的手指很凉,握得很温柔;他的声音依然低而轻,但好像也有轻微的急促和紧张。他说道:“跟我来。”

世界像是暂停了一秒。他抿了抿唇,这里是校园角落的水房后面,窄窄一道缝隙少有人留意。四周没有别人注意这边,他尝试着踏着栏杆上的装饰摇晃着一步步向上爬。他半个身子探出校园,栏杆卡在胃的地方,血液倒冲进他的大脑让他感到一股让人迷醉的晕眩。而当他在这种天旋地转中以这样的角度向下看去,当他看到神荼仰脸看着他,表情很淡,但是眼睛很亮,当他看到整条街道的灯火都映在他的蓝色虹膜上——

——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。

他突然发觉自己是这样地喜欢他。

他可以自此拔足狂奔。



目的地是一间废弃的酒吧,已经倒闭,拉上了卷帘门。门上涂着大幅绚丽混乱的涂鸦,喷漆画出扭曲的英文字母“RIGHT NOW”。这里没什么路灯,也没有摄像头。安岩看到神荼蹲下身,几下撬开了底下的锁。

安岩道:“我靠,这地方你怎么找到的。你什么时候搞到的钥匙?”

对方把他的手拉过来,在掌心放了一个东西。一截掰开的曲别针。

“服气,神荼,你都学了点啥啊!”

神荼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,抓住他的手腕拉他进入那个已经关闭很久的酒吧。地上一层厚厚的积灰,里面黑影深沉,几乎什么都看不清。安岩踉踉跄跄中撞到一把破旧的椅子,叫了声疼。神荼把他握得更紧些,手指下滑握住他的手指,在黑暗中前行。最终他停在角落,抬手拉了电闸。头顶亮起了灯。微弱的光线映出底下的舞台。

舞台上有一把电吉他。电线细细地逶迤在木地板上,穿行到了看不清的角落。

神荼跳到舞台上,伸手也把安岩拉上来。他先是沉默,接着没头没脑地低声问:“你能背下来吗?”

“背什么?”

神荼不再说话。他像是每一次他会做的那样转开视线抓起吉他,开始弹奏。

 

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。

他弹的是《奔逃》的前奏。安岩一秒就听出来了。

他先是觉得胆怯,但那个曲调和节奏如此轻易地就调动起了他的情绪。最重要的是,这是神荼,他在他的面前为他弹一首曲子,他又想到刚刚俯视时看到的那双蓝眼睛,还有那种晕眩。他那样喜欢神荼,他当然背下来了,在神荼弹到副歌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唱了起来。

结尾是一个高音,到high E。安岩几乎是尖叫上去的。神荼的吉他跟着一起上滑,然后戛然而止。两个人对视一眼,安岩开始大笑,眼角都渗出泪水。

神荼向他走近几步。他们接了第一个吻。

 


TBC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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